一、空氣裡的過敏來源
「你知道空氣裡有什麼東西嗎？」
嗄…有什麼噢…呃…
思考一陣後，我終於回答：微生物、空氣、灰塵。
（一）造成過敏的「微生物」
「好，那哪種微生物最多？」瘋狂科學家接著問。
咦，細菌嗎？
「不是，是真菌。但為什麼真菌不會造成過敏？」
…我哪知。
「過敏取決於該物質有沒有接觸到免疫細胞，以及免疫細胞是否過度反應。孢子沒事是不會接觸到免疫細胞的。」
噢。
「就你所知，空氣中有哪些東西會造成過敏呢？」
塵蟎！
「為什麼塵蟎會造成過敏呢？它是怎麼接觸到免疫細胞的？」
呃…阿災。
「塵蟎吃什麼？」
身體的皮屑。
「牠是怎麼吃的？」
冏…啊你去問牠啊我哪知（翻桌
「皮屑的成份是什麼？」
Keratin 吧～角蛋白。
「Keratin 是什麼？」
一種蛋白質。
「你覺得要消化蛋白質的話要分泌什麼？」
蛋白酶。
「對，牠分泌蛋白酶後，除了分解 keratin 之外，還會分解上皮細胞的 tight junction 和基底膜，然後使得空氣中的物質穿過上皮，接觸到黏膜下層的免疫細胞，引起免疫反應。」
（謝謝專家補充另外的路徑：物質 → 上皮細胞的 Toll-Like 受體 → 釋放趨化素 → 在上皮下的細胞間質中召集免疫細胞、引發免疫反應）
喔喔喔！但等等，為什麼蛋白酶可以分解基底膜？
「基底膜的成份是什麼？」
不知道。
「主要是 type 4 collagen。」
喔喔喔對耶！組織學的時候有學過！
「所以，一般我們說的，塵蟎造成過敏的意思，不是說塵蟎直接接觸到免疫細胞，免疫細胞對塵蟎過敏。而是塵蟎產生蛋白酶，破壞基底膜，就像是產生了一個洞，使得空氣中的各種『致發炎物質』穿越我們的上皮，與免疫細胞接觸後，產生微觀上的『發炎反應』，於是造成宏觀的症狀。」
喔喔喔～那為什麼我們說有些人會對塵蟎過敏，有些人不會呢？是因為有些人的基底膜比較堅固，塵蟎比較不能分解嗎？
「不是，是不同人的免疫細胞，也就是 B 細胞和 T 細胞，對環境中各種物質的反應程度不同，而這是在免疫細胞出生的時候經過訓練就決定了的。」
喔～那臨床上不是有做皮膚過敏測試，以及抽血驗幾十種過敏源，那不是其中有一項是塵蟎嗎？怎麼解釋？
「那指的是對塵蟎本身的抗原過敏，但那其實不是最常見的情況，它造成的機轉，跟上面講的是不一樣的。例如我自己的過敏試驗，驗起來對塵蟎的抗原就是陰性，按理說是不會過敏，但小時候卻對塵蟎過敏得超嚴重，這原因就是我先前講的。」
喔～～
「那空氣中還有其它什麼過敏源？」
花粉。
「花粉是什麼？」
嗄？就雄蕊還雌蕊上面的那個顆粒的東東啊…（空氣結凍沉默 5 秒）好啦我不知道那是什麼…（低頭
「花粉是生物，還是非生物？」
嗄！花粉是生物嗎！？
「概念上差不多喔！花粉是植物的雄配子，相當於精子的地位。它之後要跟雌配子結合，所以它旁邊也有蛋白酶。接觸到人體的話一樣會破壞基底膜。然後也是一樣的原理，造成局部發炎反應。」
喔～
（二）造成過敏的「氣體」
「好，以上兩個是微生物。那氣體部份，有什麼會造成過敏嗎？」
嗄？不知…
「我們說，腐蝕性氣體會造成發炎反應，因為它也會破壞基底膜。」
好喔。
（三）造成過敏的「灰塵」
「那灰塵的部份呢，灰塵的定義是什麼？」
誰會知道啦！（翻大桌
「這在學術上是有定義的喔！灰塵是『有機物』和『礦物質』組成的混合物。」
呃…雖然聽起來感覺很有道理，但怎麼好像是廢話…
「怎樣的灰塵會造成過敏？」
……（和謙眼神死
「太大的顆粒，會被纖毛擺動而排出。太小的顆粒，會溶於黏膜所分泌的黏液，不會對黏膜造成破壞。所以只有適中顆粒大小的灰塵才會造成黏膜的破壞。」
噢。
「那就是我們說的 PM 2.5。」
PM 2.5 指的是 2.5 微米以下的懸浮微粒，如果你要說的是適中大小的顆粒，那你講的應該是「部份的 PM 2.5」吧？
「對。」
來做個總結，所以有四種東西會造成我們一般所說的過敏，分別是微生物的塵蟎、花粉，空氣中的腐蝕性氣體，以及灰塵中的 PM 2.5 的其中一部份。它們造成的影響是，破壞基底膜，使得空氣中其它物質接觸到黏膜下層的免疫細胞，產生發炎反應，導致症狀。
二、空氣清淨機的原理
喔～所以這樣來說，空氣清淨機在學理上是有效的囉？只要它可以濾掉「塵蟎、花粉、腐蝕性和灰塵中的 PM 2.5 」的其中一部份。
「對。不過我問你喔～空氣清淨機的原理是什麼？」
過濾空氣，把髒東西濾掉囉？
「要過濾空氣有哪些方式？」
不就是濾網嗎？
「不是。沒那麼簡單。」
嗄～那麼複雜噢 @@
「空氣清淨機主要就是『殺菌』+『過濾』。殺菌是用紫外線，而過濾的話有 3 種方式：靜電、濾網，和水溶性薄膜。」
（一）空氣清淨機過濾原理之一：靜電
喔？
「靜電就是製造電場，讓空氣中的帶電粒子被吸附。其中小顆粒的效果比較好。」
喔～就是顆粒的「電量除以質量 (q/m) 」愈大，愈容易被吸附嘛！
「對。」
我之前查了網路，看到說什麼有負離子，那是什麼東西你知道嗎？
「負離子你就把它想成是靜電的原理，不過，你知道它為什麼是用負電而不是正電嗎？」
阿災。
「細胞是帶什麼電？」
欸都…這個嘛…（生理老師哭泣中
「內負外正，細胞外面帶正電。」
但靜電過濾跟細胞正電有什麼關係？
「可以吸附有細胞的微生物，例如細菌和孢子啊。它們雖然不是過敏源，但如果基底膜被破壞，就會成為造成發炎反應的兇手。」
喔～
（二）空氣清淨機過濾原理之二：濾網
「另外還有就是濾網。用濾網過濾，濾網又依孔徑大小分好幾層。」
幹麻那麼多層，用一層孔洞最小的不就好了嗎？
「不行，這樣會很容易壞。你要知道，愈細的濾網愈貴，而且濾網的價格，不是和孔洞大小成線性負相關，而是呈指數級反比！所以，為了避免大中小顆粒，通通塞到孔洞最小的濾網上，我們要在前面加上孔洞較大的濾網。你可以想成，那是用來保護高貴濾網的便宜濾網～」
喔～
「就像是要在專科之前，放個家醫科在第一層過濾民眾一樣XD」
對耶！好喔那濾網可以不用換，用洗的就好了嗎？
「不行。」
為什麼？
「因為灰塵顆粒長期吸附後，濾網會產生形變。」
為何？
「因為顆粒會吸附在濾網上，又長期維持負壓啊～」
哦～你的意思是說，房間保持負壓，然後吸了一隻豬堵在門口，豬吸久了之後，門就會變形是吧？
「對對對！」
（三）空氣清淨機過濾原理之三：水溶性薄膜
那水溶性薄膜呢？
「水溶性薄膜主要是用來吸附部份微粒，以及溶解腐蝕性氣體，但大部份的空氣清淨機沒有水薄膜這層。」
為什麼啊？
「因為操作不便啊！使用者還要一直加水，不是很麻煩嗎？」
對耶！好喔…
最後，瘋狂科學家表示：「這些不是常識嗎？」
對不起我就是沒常識我全家都沒常識
三、從基礎到臨床，隔著一個太平洋的距離
以上，就是我和瘋狂科學家的對話過程。
類似（一面倒）的對話，我們已經有過很多回了。
把對話內容記錄下來，一來是為科學家霸凌我留下證據，向大家討公道！二來也試圖說明一個違反直覺的現實。
那就是，即使科學家擁有豐富的「基礎學理」知識到這種地步，也依然對於「臨床實務」的選購判斷，近乎無能為力。
為何如此？
人們普遍會覺得，既然你能掌握背後的學理，那你就應該能做出具體的判斷。做不了判斷，還主張自己有豐富的知識底蘊，那想必就是個膨風的騙子吧？
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。
基礎學理與臨床處置之間，有一個太平洋的距離。
（一）臨床有太多學理無法涵蓋的細節
學理提供的是一個大方向。違反學理，違反大方向的產品／設計／處置，注定無法成功。但實務上，要如何在細微處落實學理於產品之中，又有太多的細節。只有投入次分領域，真正的實作專家，才能夠掌握。
科學家朋友知道，要挑靜電和濾網都有的空氣清淨機，淨化空氣的效果才比較好。
科學家朋友也知道，挑濾網在外層，電場過濾在內層的，讓濾網過濾大顆粒，電場過濾帶電小顆粒，效果會最好。
但那又如何？
市面上大廠牌的產品，都符合這樣的設計，我到底要買「大金」還是「菲利浦」，型號 MCK70VSCT 真的有比 MC75LSC 貴上 2 倍的價值嗎？
就算具備前文所述的基礎知識，把官網的文字和圖片研讀一輪後，我還是得不到任何結論。
我到底要買哪台啊！？
（二）臨床有太多經過包裝簡化的術語
廠商宣傳的主要目的是銷售，它只需要讓你買，沒有義務讓你真正理解。
今天「大金」推出一種技術，叫作「閃流放電」，號稱是一種獨家的電漿放電技術，可產生具有氧化能力的高速電子，能集塵、殺菌、吸附過敏原 ── 這到底是什麼？我們根本無從分辨，話語中的虛實各佔幾分。
關於空氣清淨機，我懂得太少，但醫學上卻能肯定得多：常常很簡單、不怎麼了不起的內容，在包裝成一個新的專有術語後，就在市場上大肆行銷，甚至招搖撞騙。
左旋Ｃ、神經醯胺、胜肽營養素、蝦紅素、膠原蛋白飲、深海魚油、超臨界萃取技術，自然療法……
先不說以專家（例如科學家、醫生）的立場，究竟為產品代言或是表達反對，對自己比較有利，我們先只討論一點 ── 專家們，真的懂這些名詞嗎？
許多名詞可是被「任意發明」的呢！
還要大眾怎麼分辨呢？
答案是，沒有辦法分辨。有科學識讀素養的人，頂多也只能做到不望文生義、不自行腦補、不被感覺支配，僅此而已。
若是要確實辨別真偽，除非找到一位值得信任的專家，否則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。
四、消費者難以在清楚環境下做出決策
至於由基礎出發、符合學理的判定依據，廠商內部懂的人不一定多，基層業務也不容易真正瞭解。
就算瞭解，他們也沒有義務要教導民眾，再說，民眾在瞭解了這些後，未必就會選購他們家的產品。
舉個例子，空氣清淨機效能的一項指標 CADR 值（Clean Air Delivery Rate），代表空氣清淨機的過濾速率。
CADR 值可以被理解成，空氣清淨機在一定時間內，可過濾出的乾淨空氣量。因為現實中大多數的環境並非完全密閉，會有空氣流動，所以空氣清淨機的 CADR 值必須夠高，才能真正發揮效果。
坪數愈大，空氣清淨機所需的 CADR 值就愈高。
但 CADR 值愈高，風速愈快，機器運作時就愈吵。
而噪音較大的空氣清淨機，選購的消費者就少。
要教育消費者 CADR 值的重要性，成本實在高不可攀，倒不如多設幾個比較安靜、甚至幾乎「無聲」的「低速檔位」，吸引民眾選購。
低速檔位風速慢，噪音小，但 CADR 值也低。
一款空氣清淨機通常只標示單一的 CADR 值，與該產品的適用坪數，但廠商不會強調的是，那是在最大風量情況下才能夠達成的效果。
我想，絕大多數購買空氣清淨機的消費者，看到某款式產品，有明確數字佐證效能高，產品運轉時又有安靜的檔位，就會心動地購買了吧？
叫人到底要怎麼選啊！（翻桌
人生好難，連購買一台空氣清淨機，都這麼不容易。研究了半天，仍舊徒勞無功啊……
五、參考資料
瘋狂科學家怕大家以為他沒瘋，所以特別交代我和大家分享他之前吃過的飼料：
[1] Effects of air pollution on children’s health and development[2] The Role of Dust Mites in Allergy
[3] Protease Activity of Allergenic Pollen of Cedar, Cypress, Juniper, Birch and Ragweed
[4] The harmful effects of acute PM2.5 exposure to the heart and a novel preventive and therapeutic function of CEOs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