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able of Contents
Toggle前言
當兵,對許多男性來說是人生重要的轉捩點。陳和謙醫師以自身在成功嶺的替代役經,深入探討了軍旅生活為何如此令人難忘。從同袍之情的純粹,到超越自我的顛峰體驗,再到擴展視野的珍貴機會,和謙醫師細膩描繪了這段短暫卻深刻的時光。透過真摯的分享,引發對人生、友情和成長的深刻思考。
你聽過這句話嗎?
「如果給一百萬,要我再當兵一次,我絕不要;如果拿一百萬,要買我當兵的回憶,我也不要!」
當兵,是男生們一生一次的歷練。曾聽過許多中年大叔,在閒聊時緬懷起部隊時光,大嬸卻在一旁低聲嘆氣:
「唉,世界這麼大,這些男人就窮得只剩下做兵的回憶了嗎?」
那時的我不懂,也只覺得既然部隊裡充滿高壓,連根本前提都是錯的,回憶還有什麼價值可言呢?
但直到進了成功嶺後,我才漸漸明白,為何當兵的回憶如此美麗。
成人世界的童話
部隊生活中最珍貴的記憶,無疑是與同袍們共同生活的時光。
起初,我以為所謂「同袍」,必須要共同經歷一場戰役,在行軍、鐵絲網以及槍砲聲中,才能凝練出彼此的感情,就也對替代役的伙伴們不抱有期望。
但後來發現不是。
同袍之情,是長大的孩子們之間,一種非常乾淨的感情。
所謂同袍,就是每天早上六點前,會偷偷叫你起床,等著「洞六洞洞、部隊起床」口令響起後,跟你一起疊紋帳、摺棉被,並在全隊集合前,在走廊上邊跑邊提醒你衣服沒紮、釦子沒扣,免得你被扣分的那個人;所謂同袍,就是在隊伍中跟你一起晨跑、一起呼喊,發現你不舒服的時候,願意離隊去和分隊長報告的那個人;所謂同袍,就是在中午吃飯時,看到你沒吃飽,願意把一根香蕉或一碗甜湯分給你,並在飯後一起過水,搶著時間洗碗,為你沒沖乾淨的盤子,在長官面前挨罵的那個人。
部隊裡確實層級嚴明。長官好似有無上的權力,下位者只要出現一丁點瑕疵,就可能被兇、被罰、被要求操練。兵營裡有無數不完美需要改進,無數委屈需要承受,無數磨練在等待每個人。
正因如此,一群不認識的新兵,才會在短時間內學會彼此提攜、共同努力,期待一起攻克困難目標、贏得勝利。
過程中,這群大男孩間不需要、也不存在從屬關係。一群人原本互不交集,卻漸漸融合,凝煉出所謂「同袍」── 這是在一般社會環境中,根本不可能培養出的,如晶玉般剔透可貴、不含任何雜質的情感關係。
因為所謂同袍,就是生活單純,擁有相同目標、利害關係一致,彼此只需要在乎如何合作,以獲取最大利益的伙伴。所謂同袍,就是彼此間消除了階級,於是能夠在充滿壓力的環境下,專心致志學習團隊合作,以及彼此互相照應的男孩們。
你說,現實社會中哪有什麼可能,身邊有一整群人,與你相同階級,目標且利害關係一致,彼此展現高度凝聚力,無間合作、相互照應呢?
部隊,是成人版的幼稚園,裡頭的故事簡直像是童話。童話裡的情感,純淨而沒有雜質,美得純粹、美得令人窒息。
相比之下,就連學生時代的「同窗」也黯然失色。何況,我們都變得比以前更加成熟、懂事了。
可惜的是,這一切並不現實,因為現實社會中,階級無處不在,名利的誘惑難以抵擋,於是人與人的關係複雜萬變。
所以,退伍才如此令人留連不捨,因為我們都緬懷那單純。人世不易,韶光難得,部隊生活幾乎是一輩子最後一次,我們擁有那歲月!
超越自我的顛峰經驗
軍旅生活之中,還有一個難忘的理由,就是男兒們有機會超越自我,和同袍們一起找到屬於自己的顛峰經驗。
所謂顛峰經驗,指的是高度刺激當事人心智,對人產生長久影響的經驗。
一個人在一生中,通常很難有多少次顛峰經驗,不過只要發生,自當下的那一刻起就將難以忘懷。產生顛峰經驗的時機人人不同,和個人的過去經歷有很大關係。通常愈新鮮、與過去經驗反差愈大的時刻,就愈可能被烙印到心中。
部隊生活本就特殊,年輕的男孩們,很容易在此獲得顛峰經驗。
舉例來說,男生們在部隊中最普遍的顛峰經驗大概是來自洗澡。
對多數人來說,從小到大,洗澡一向是屬於自己最私密、最自在的事情。但部隊為了營造威權,向來大幅限縮集體的洗澡時間,加以各種處罰條款,甚至還不提供有間隔的空間,逼得男生們必須裸裎相見,強行打擊每個人所習慣的價值觀。僅僅這點,就讓非常多人負載巨大的心理壓力。
只不過,我個人比較不吃這套。一來,這年頭成功嶺給隊員的浴室已設有隔間,時間也沒有真正緊縮到逼迫四腳獸出沒。二來,我曾在人權感低落的北京,在醫院的醫生宿舍裡洗過澡。整棟宿舍公用的浴室區連一扇門都沒有,肥皂抹到一半抬起頭,可能馬上就見到早上跟查房的主治醫師,在你面前裸體洗澡,那才可真的嚇著我了。
即便如此,部隊裡嚴格的集體生活,也還是在各種細節處,帶給人或大或小的衝擊。
例如,聽口令立正時,你的神智異常緊繃,害怕中指沒有貼齊褲邊側線,連累其他人受罰。例如,你平時潔癖成性,這時期每人每天沾滿汗味的衣服、褲襪,也還是通通攪在一起洗。例如,你罹患男性同床恐懼症,但隔壁枕的人也還是會在睡夢中翻到你耳朵旁來打呼。另外,就算你每天堅持睡滿 8 小時一覺到天亮,十年如一日,你也還是會在半夜被叫下床來值夜哨。
這些瑣碎的細節,都成為了壓力來源,砥礪一個人的心智。
如果,真的要說當兵能夠長大,那一定也是讓人學會,把一層緊附在自己身上的價值觀的皮,勇敢地剝掉。然後發現,啊,原來那並不是我,原來自己可以沒有那層皮!
缷除了不必要的成見,我們才能領略人生的全新感受。
成長營的啟發
對我而言,成功嶺期間最強烈的震撼感受,發生在成長營那天。
成長營在一個包含眾多設施的營區內舉辦,由專業教練指導役男們,協同操作具有一定危險性的設施。我們十幾位役男一組,共同體驗了:
- 「低空獨木橋」(5 公尺長,卻只不到 30 公分寬的長木頭,多人站上去後,要在上面與別人換位子,全程不能跌到木頭外)
- 「賞鯨船」(一塊面積約 3 × 3 公尺的大木板,只有正中央下方有支點,要由船長率領多位船員依序上船,全程需保持平衡,不能讓木板邊緣觸地)
- 「巨人梯」(高度需由兩人合作才爬得上去的懸空階梯,連續 5 梯到約 3 層樓高)
這些設施乍看簡單,但其實需要多人合作、協同努力,才能夠達成目標。
我永遠不會忘記,當時與一群不熟識的伙伴們,費盡體力、心神,成功完成任務時的亢奮!那比動漫情節裡的戰鬥,更青春熱血十倍!即便我們沒有惡魔果實、沒有斬魄刀,也從來不會使用忍術。
後來,我鼓起勇氣挑戰巨人梯。但耗盡全身力氣,自己這隻弱雞卻連第二階也還登不上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,當時在大伙兒面前的不堪與絕望。
好在和我合作的伙伴,在發現我不夠「給力」之後,調整了協助方式,用超過一個人的力氣成功 cover 我,最後我們一起攀到高處。那時內心澎湃的感激至今猶存。
這些無疑是自己生命中的顛峰經驗。很幸運擁有這樣的機遇,讓我曝觸到如此極限的環境,體會自身的不足與有限,並練習把自己交出來,相信別人、依賴別人,並在行動過程中慢慢培養出默契,和他人共同完成一項任務。
那種感覺很棒,強烈的團體感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視,簡直像是在人生裡開外掛,快速發展彼此間的羈絆。
一個人一生中,又能逢幾回如此時光呢?
見識的流星雨
真的很珍惜一生一回成功嶺的歲月,精神上無比充實。中隊裡唯一的醫生身份確實讓我佔了一些便宜,但除此之外,也是由於與其它同袍之間的交流,讓我不斷擴展視野。
十六日裡,我詢問了很多人,關於他們學習的專業、過去的故事,以及未來的夢想。
有人退伍後要出國深造、有人要繼續追逐夢想學開飛機、有人已是結婚生子的廚師,還要努力在事業上打拼、有人家裡的哥哥姐姐患有「馬凡氏症 (Marfan’s syndrome)」,在親人暴斃的陰影下,繼續陽光地過生活……
這些故事和畫面,真的,很美。
還有一位同性戀的伙伴,皮包裡放著他與男朋友的合照。回程的車上,他坦誠地跟我分享,之前怎麼和女朋友分手,又為何開始嘗試男生。他們之間怎麼決定肛交的 0 與 1,在性和愛方面又有什麼約定……
一輩子記得。
我相當認真看待與大伙兒之間的緣份,甚至在出了成功嶺後,還偷偷把每個人的記憶點整理下來。
只是,在大家面前沒有說的是,早在當初成功嶺大伙兒一同踏步前進、大聲精神答數的隊伍裡,我就感到惆悵、甚至想哭,因為已經預見彼此之後的命運。
沒有相似或持續交集的緣份,不論曾經的火花再怎麼美麗,也將隨時間逐漸黯淡。
我們注定,只是對方生命裡的流星吧?
許多時候不禁思索,如果我們在其它時候、其它地方遇見,會不會一生之中,我們的關係就不一樣了呢?
其實,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吧?
朋友嗎?朋友會用心記得對方名字。部隊裡,全中隊的人都叫我「醫生」。雖然不太喜歡,但我知道因為比起「和謙」這名字,職業是更鮮明好記的稱呼。
但是,如果離開部隊、回到社會,我們之間,可能就真的只剩下彼此身份的關係。
你來找我,只是因為你需要我解釋病情。我為你開立自費的藥物,你會懷疑我背後有跟藥廠勾結。臨床處置不盡你意,你可能來告我,覺得「醫生」失職……
結語
一段成功嶺的日子,短短不到三個星期,卻有太多回憶使人難忘。
人造的、簡單粗暴的困境,終究有別於人世的艱辛。男孩們很容易就能在困境中自我超越、實現,並與同袍們建立起乾淨、單純的情誼。所以,怎麼不令人懷念呢?
謝謝曾經相遇的你們,成為我生命裡,短暫卻美好的一部份。
讓我在退伍三年多後,仍然願意付出大量時間、溫習情懷,寫下這篇文章。
加入醫師職涯學院社群
- FB 社團:醫師職涯成長學院 – PGY職前加油站 – 醫學生學習園地
- 年度會員專屬 FB 社團:醫師職涯成長學院 – 會員專屬社團
- 官方 IG:醫師職涯成長學院 | 黃品叡醫師